十载一梦回,跋涉维艰终不悔。觅得百花绽园内,芳菲。缤纷满盈沁人醉。
初心不相悖,知己前路永相随。天涯千里同聚会,干杯。扬帆远航向朝晖。
时至今日,这首词越来越像对 B 站的讽刺。
这是我写的最后一篇关于 B 站,以及所谓的“PGC 内容”的文章。此篇写完之后,关于 B 站的内容将不会再出现在我的任何文章中。
哦对,上次说这话的对象,好像是快手。
本文中包含之前和家里人讨论类似话题时提到的一些内容。
从雪球说起
为了写这篇文章,到网上翻找了一通。雪球网上有个用户说到了今年(2020 年)的 B 站晚会,彩虹屁开始吹起来了。他写道:
自己一点的感受,跨年的卫视晚会,当时各个台换了一遍后,就陪娃玩去了,各个大厂为了流量明星争的(得)不亦乐乎,第二天还看各个卫视的流量折线图。B 站并没有单纯走流量明星的老路,而是尝试围绕游戏、电影、动画等大家集体的回忆,将我们很难想象的明星破壁在一起。刚看到 2019 年,B 站也十岁了。在 2019 年下半年,似乎下沉市场流量红利被更多的(地)提起来,要生存还是要格调?起初自己也没有答案,但在早上刷完哔哩哔哩晚会后,突然自己的答案很明确:要什么流量下沉,什么最难、什么最珍贵、什么最特色,就去做什么吧。(网页链接,字体由本人加粗)
特别是,“各个台换了一遍后,就陪娃玩去了”——这种捧一个踩另一个的操作,让人直呼熟悉,类似令人心如止水的言论,我已经看过好多遍了,甚至有点想笑出声来。
无独有偶,观网的这篇文章:
面对今年五大卫视的“顶流”加持,小清新的 b 站异军突起:不仅请来了央视“段子手”朱广权担任主持人,拿《魔兽世界》舞蹈秀开场,还用一系列“回忆杀”牢牢抓住了观众的心,获评“最懂年轻人的晚会”。截至 31 日晚 21 时,b站“2019 最美的夜”晚会直播人气高达 3400 万。(网页链接)
在 B 站本身内容不断下沉的情况下,能说出这种话来,有两种可能:
- 说话的这人没接触过 B 站之前的样子,或者已经被表现更差的流量明星充斥了文化生活,全靠同行衬托的;
- 提起 B 站,大家就默认它做的就是“最难最珍贵”的内容,默认它就是“二次元”“PGC”“高大上创作”“创意源泉”……写的文章本来就是这么设计,要把 B 站吹上天的。
B 站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大家都有目共睹。从一个小型的自娱自乐式的网站,到大量注册,大量“外乡人”涌入,其间发生了很多不得不说的故事。具体的情况,大家可以移步 B 站 up 主老蒋做的这个视频系列(视频 1,视频 2,视频 3,都比较长)。
你们要是不信,我问你们,下面这都是啥?
标题实在是太长了,我做了一些删减,有些还有错别字,好嘛,我给他改。
B 站甚至专门为这种内容做了俩分区,一个叫“生活”,一个叫“娱乐”。
就这,二次元??不存在的。这种大量泛滥毫无思想的混剪内容被 B 站自己称为“低创内容”——很简单,要技术没技术,要思想没思想!
然而,这种内容依然在站内大肆传播。但是,这次我不只是说这问题的。我说的问题更加基本,它将会动摇整个“二次元”文化的基础。打算新进此亚文化圈子的用户,请小心谨慎,珍惜自己的时间!
几个不能否认的事实
首先,所谓的“二次元”文化,归根结底是一种文化。它首先必须是“文化”,然后才有它自己的属性和特点,比如是“二次元”的。而唯物论告诉我们,物质决定意识,所有的意识都是客观存在在人头脑中的反映。只不过有些是正确的,有些是不甚正确的,有些是扭曲的。不涉及实质性内容的文化,不管采取什么形式出现,是 ACG 也好,是网络小说也好,是“古风音乐”也好,统统只是“形式”而已,在传达信息的效果上可能有所不同,但传递的信息可以是完全相同的。
其次,文化都是人造的产物(其实这也是很多文化产品之所以精妙的地方);欣赏和消费文化产品的,自然也都是人。这一点不会有人反驳,它就是明摆着的事实,人脑是人精神活动的物质器官,也只有人脑才能产生文化这种东西,其它动物的脑子达不到。
既然人是文化产品的消费者,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一定会看文化是否符合他自身的调性,自身的喜好。不喜欢的文化形式或者内容他是不会碰的;和自己认识相抵触的,还会不遗余力地反驳。当认同同一个东西的用户大量聚集的时候,就会形成一个天然的圈子,这圈子可能包含一些非常明显的特征,以及对圈内核心内容的维护,甚至是竭力的维护(参考肖战的一系列事件);排斥其它圈层内容和人群的进入,极端些的,可能还会闹出公共事件。2020 年 2 月多席卷整个国内互联网的娱乐新闻事件已经说明了这一点,我就不再赘述了。
“二次元”文化的实质
实质有两点,其一是“陌生化”,它是造成整个亚文化圈层现象的根源所在。
简单来讲,“陌生化”的意思就是这文化故意“不讲人话”。用看似“文雅”的方式讲出一些大家所熟知的东西来。
陌生化成為俄國形式主義對現代文學理論的標誌性貢獻,因為它暗合了符號學藝術研究的基本原则:符號表達意義,是約定俗成的,但是藝術符號不得不破壞這種約定俗成關係,使符號的形式因素(所謂「能指」)佔據優勢。而且,陌生化的背景,是語言慣用後失去表現力,文學則用異常的角度和異常的技巧,恢復這種「陌生感」。(网页链接)
也就是说:
- 一般情况下,符号(按我的理解,也包括语言文字和视觉图形)表达的是“意义”,它是有实指的。这一点为大家所公认。
- 但是,符号的一个子集叫“艺术符号”的,它的使命不在于实际的意义,而在于它本身具有的形式。
- 使用这种“陌生化”技巧,使艺术符号发挥其形式上的意义,可以让人有新奇和陌生的感觉,从而获得“艺术享受”。
当然,一些使用这一技巧的文学作品成为了千古绝唱。比如《滕王阁序》: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网页链接)
同时,还有一些给人的感觉和体验就不好。给个链接大家自己去看吧。链接内大量无病呻吟矫揉造作,请小心!
而无论是以前的古文还是现在的网文、段子,都有的一个共性就是,通过“软链接”来创造陌生的感觉:我给你起个头,你就应该知道我指的是啥。如果你看不懂,就说明你“落伍”了,跟不上“时代”了!
为了创造“陌生化”的感觉,为了让人获得“美”的享受——当然,有的也只是因为要押韵,我们创造出来的很多东西其实是不知所云的,有时候过段时间了连原作者都看不懂是啥,就像有些开发者写的代码一样,过一周,自己连当时的思路都忘了。
这样的 alias 还会给懂的人造成一种错觉:因为我能听懂,所以我算是这圈子的一分子。一下子自豪感和归属感油然而生,觉得自己真的强,就好像这些东西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一样。他们继而认为,凡是复述不出来这些内容的人,都是“外乡人”。如果这圈子再小众一点,就会进而产生“护主”心态,以不甚友好的态度对待圈外之人。而圈外之人,一部分会认为这些人说话真好听(其实只是因为听不懂)从而尝试进入这个圈子。另一部分则选择与其针锋相对,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刷。
这就是实质!所有的这种类型的文化以及相关的二次创作、PGC,都是“陌生化”的结果,包括被相当一部分人推崇的 B 站拜年祭,代表着 B 站二次创作水平顶峰的东西,内核也不过如此,都是技术上厉害,内容上不用正常的方法说人话。比如上面我引用的《滕王阁序》——加粗的东西,如果你不知道它们指的是什么,就根本没法看懂作者想说啥内容。这样只是起了个头的“链接”,这种过度的“用典”操作,就会让人有故弄玄虚之感。
第二个内核,曰“重复”。这下面又分两种,一是题材上的重复,二是对原来内容的重复。
一个 IP 大热,大家蜂拥而上做这个相关的内容,相同的梗也重复地出现,比如派蒙,无非就这四个东西:“应急食品”“进不去”“前面的区域”和“Ehe te nandayo”。有一群人扎堆做同一个题材的内容。王境泽的“真香”到处都是的时候,鬼畜区的大量视频作者扎堆地重复“真香”,甚至不管这个表述原来所处的语境和上下文要求了。曲作也出现了大量旋律搞混的情况,比如 b 站的“拜年祭神曲”之间就在互相串……类似的例子我就不再重复了。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的原因,就是:现代的生活太贫乏了!我们相当多的人并不像古人一样游山玩水获得创作素材,或者没法拥有闲下来的心境,很多人不读闲书了。这些人很难把自己所想的内容变成文字或其他文化作品的形式让其他人看见,只能重复,或者选择“失语”。这样导致的结果是:网上的内容虽然名义上都是由网友产生的,但在相当多的情况下,流量领袖控制着社交媒体上的话语权,大家看见的东西都是厂商或者一些有心之人想让大家看见和传播的。网络生活被裹挟和控制了!
这么多重复的内容是怎么被造出来的?答案就是运营策划和 MCN 机构,拿一些钱,让指定的那几个声量比较大的媒体或者网络平台,发他们想传播的内容,或者动员那些有技术力的人,所谓的“百大”“高能联盟成员”,组成一个个小组一样的,然后对外造东西,把数据做上来。在这些群体中,有一些是出于爱好,另外一些则是产业化的——其中不乏一些开始是爱好后来开始产业化的,B 站本身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总之,不重复,怎么扩大声量,让大家形成更多的重复?
而且令人惊讶的是在所谓“二次元”的圈子内,很多用户以能够拿各种方式复述出番剧里的内容为荣,并把这种操作叫做“玩梗”,而且这竟然是这个亚文化内容来源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想见,这个圈层的生产力到底都放在什么地方上去了?答案是放到如何提高纯粹的“技术力”上——视频的特技、调音的特技、搞陌生化操作的特技、编曲的特技……没人想想怎么搞些真正新的内容出来。
拜年祭我跳着看,我是“二次元”吗?
无所谓。在我看来,拜年祭的节目内容分为两种。
第一种,让人看了觉得“哇噻,好强”;第二种,让人看了觉得“压根看不懂”。前一种内容给人带来的这种观感,造成的结果可能是让他(她)进入这种形式主义当道的亚文化圈层中。第二种内容触达的用户会直接关掉视频,或者选择跳过。
何不这样考虑:当你认为一个视频是第一种类型的时候想:“这是这个圈层在招新,小心不要上当。”第二种类型的则考虑:“这视频就是故弄玄虚让我看不懂的,我选择跳过。”
反正,我自己看 B 站拜年祭,从来不在当天看直播,因为直播不能跳。只是过了几天后,可能选择性地看一下开头,或者其中的几个单品。
当然,我也从不把自己称作“二次元”用户,那些大家在评论区吹的番剧,我基本上没看过。我最喜欢的番是《少女终末旅行》,它的题材也不属于能够在评论区笑哈哈地讨论的类型。总之,不要让自己被这些外在的称谓禁锢住,也不要让其他人拿这些标签去贴你。
话说少终真的不错,考虑弄个正版吧……
虚拟和真实?
虚拟文化的来源,永远是真实世界。
B 站的老蒋说:
……那么假设现在正在看这个视频的是深度沉迷二次元文化的这样的一些群体,而且你们对 b 站涌入三次元用户,涌入我这样的人,涌入各种像 vlog 或者像科技评论、财经内容,你们如果表示不解或者愤怒的话,我想对你说三句话。第一个是不必恐惧,现实世界也许是更加混沌的、更加令人沮丧的,但是现实世界中就我的体验而言,并不缺乏纯粹的爱、非常纯粹的美好,也不缺乏激情和共鸣——这些东西都有,只是相比于二次元你看完一部作品就可以 get 到,三次元世界会更加地体验到这些东西需要你有更多的耐心,而且它会包含比较多的不确定性。……
没有现实世界的给养,就没有人类文化的繁荣。这道理,马克思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把文化和精神世界强行和现实脱节,这种认识才让人不解和愤怒。这已经偏离了文化产生和发展的基本原理。一些刻意在动画世界中寻找存在的人,会被现实拉得越来越远。
不要再“汲取”了
大家说,我们的文化创作,要“善于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养料”。
我想说:我们不要一味地汲取了!把别人用过的内容(比如说传统文化的某些要素)反复地使用,最终和抖音上的营销号一样,也会变成复读机!
试些新的东西吧。
番外:拜年祭和春晚
春晚的原理,在于获得老头老太太、中年大叔大妈之类的共鸣,其次,在于编排一下以后,能顺便告诉他们网上有哪些他们错过的内容。今年的话,我猜抗疫、电子支付、5G、直播带货之类的话题应该够了吧。它是一场“好哭”的晚会。
B 站拜年祭的原理,在于获得所谓“z 世代”的共鸣,顺便编排一下以后,能顺便让那些不看番剧的用户知道几部大众一些的番剧,不玩游戏的用户知道那么几个还算行的他们联运的游戏,试图完成“文化熏陶”;结尾再升华一下主题,让人觉得“在 B 站待着实在是太美好了”,配上一堆厚厚的彩色弹幕,它也是一场“好哭”的晚会。
至于这两个晚会的“好笑”程度之间的差异,只是它们设计目的的不同导致的。而它们两者的硬件和技术,应该都足够用了,在这里不作讨论。
再说说改名这操作。哔哩哔哩活动在 B 站动态写道:
随着拜年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我们也会收到来自社会各方的意见和建议。从今年起,我们将会把“拜年祭”更名为“拜年纪”。纪,有纪念的意思,在古代汉语中,也指开端和头绪,《方言》第十卷就曾记载到:“纪,绪也。”
拜年纪,意指辞旧迎新,纪念过去的一年,迎接新的开端。
又是如此这般,似曾相识的修正主义操作,我无话可说。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自己去寻些有意思的东西看了。
于是,今年,我决定拒绝春晚的直播,也拒绝拜年祭的直播。这俩都只看上几个单品就行了。
结论
- “二次元领域的二次创作”(如老蒋所言,他的提法是颇为准确的),造血能力其实甚弱。它依赖于已知的番剧之类内容,好有东西来重复。而无论技术的高低,重复和“玩梗”就是这个圈子里面的人所做的主要的事情。
- 真正好的东西,不是光靠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就能得来的,它依赖于社会实践,依赖于人们改造和认识世界的实际活动。这也是唯物主义的观点。
- 大量的“汲取”,造就的是看似高级,实则与之前的文化内核几乎一致的“缝合怪”。即便技术高超,它也是一个设计精妙、外观精致的缝合怪。
- “二次元”不是定义一个人的标签,人也不应该被这一种特定类型的内容禁锢。
- 另外加上一点,是之前没有讲到的:反对下沉市场(也就是点名斗寅、慢手)的收割行为。
是亦不可以已乎:爰为结。